在乡下,时常会见到没有读过书的人麻利地算账的样子。但凡这样的人,头脑都特别清楚。口中念念有词,数据随口报出。就像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听周瑞家的说起螃蟹时候的样子。
刘姥姥第二次进荣国府,正好赶上薛宝钗赞助了史湘云螃蟹让史湘云请客。
周瑞家的说,早上她就看见那螃蟹了,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,一共有三篓,想来有七八十斤。这时候刘姥姥在旁边,道:“这样的螃蟹,今年值五分一斤。十斤五钱,五五二两五,三五一十五,再搭上酒菜,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。阿弥陀佛!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。”
刘姥姥惊讶于贾家随随便便吃吃喝喝的一顿螃蟹宴,就够她家过一年的了,让我们想起来,刘姥姥第一次放下自尊、胆颤心惊上贾府求助时的情形:那一次她见宁荣二府门前簇簇轿马,怔着不敢过去,掸了掸衣裳,教了板儿几句话,蹭到角门前,陪着笑,一副心中没底胆怯无奈的样子,好不容易壮着胆子上的门,费了老鼻子的劲,她也是得了二十两银子,得了相当于贾家一顿螃蟹宴上花费掉的银子。
当时王熙凤一个小小的善举,给了刘姥姥一家人一年的活路,也正应了那句话:“偶因济刘氏,巧得遇恩人。”
二
刘姥姥眼见着贾家一顿螃蟹吃掉了她乡下人一年的花费,她大概是心疼极了。倘若她要是知道王熙凤过一次生日要花掉一百五十多两银子,她大约是要惊掉了下巴了。
《红楼梦》着重写了三场生日,脂砚斋点评是:一部书中,若一个一个只写生日,复成何文哉?故起用宝钗,盛用阿凤,终用贾母。
宝钗过十五岁及笄生日,贾母主动提出她出二十两银子给宝钗过生日。对于此举,有人认为没有什么,但是,我认为这是贾母在提示薛家,宝钗成年了,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。如果不是薛家借住在贾家,贾母跟宝钗之间本该没有什么交集,只有王夫人才可能与薛家母女有交集。
所以,当贾母提出来自己蠲资二十两的时候,凤姐立马打趣二十两银子够干什么?“巴巴的拿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……这个够酒的?够戏的?”
二十两银子拿来过生日,在管家凤姐的眼里,二十两银子根本不值得一提,是“霉烂的”,不管是吃饭还是听戏,一样都不够,更别说既要吃饭又要听戏还要热闹了。所以,到了后来,凤姐过生日,贾母说要学那小家子凑分子过生日,结果一下子凑了一百五十多两银子。
学小家子凑分子的办法,凑出了一百五十多两银子给凤姐过生日,而正经给宝钗过生日,却只出二十两银子。书中没有特别注明凤姐过的是什么生日,应该是个小生日,不是整生日,而宝钗的十五岁生日算是个大生日。
贾母的意思,大家去猜一猜啰。
三
凤姐在府里的生财有道,不放过任何一笔能够获得银子的机会。
凤姐从宁国府探视秦可卿回来,问平儿家里有什么事没有。平儿回说没什么事,就是旺儿媳妇送了那三百银子的利银来。后来袭人问平儿月银怎么过了时间还不发,联系上下文我们可以知道,凤姐拿了府里官中的钱放高利贷,一个月收入三百两银子,一年收入就了三千六百两银子。
凤姐跟净虚达成张金哥退婚交易,一下子收入就是三千两银子。
凤姐跟净虚这样私下交易的事,做得如此娴熟,肯定不止一桩两桩。银子想必也不止收过一回两回。
贾琏偷娶尤二姐,凤姐还找尤氏撒了一回泼,怪她没有管好尤家的事,硬是讹了尤氏五百两银子,算是她的感情损失费。
算起来她嫁进贾府没几年,收入真不少。当提到给贾母送点吃的时候,凤姐说这点钱我还孝敬得起,完全是大实话。她口袋里满着呢。
所以,她跟贾琏拌嘴,很是瞧不上琏二爷,说王家的地缝里扫扫都比你贾家的多。这话有一大半是吹嘘。倒是赵姨娘私下嘀咕说凤姐把钱都贴了娘家,很有可能,尤其是她有那不争气的哥哥王仁。
赵姨娘看似小肚鸡肠,以她身处底层特有视角去揣度王熙凤,但是有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。
银元
四
迎春出嫁后回娘家省亲,哭哭啼啼跟王夫人诉说委屈。说丈夫孙绍祖好色,好赌,酗酒,动辄打骂她,说是贾赦欠了他五千两银子,要了两三次要不到,所以把迎春折卖给他的。
凤姐一次性收外快三千两银子,贾家一位小姐的命运却被她爹以五千两银子贱卖了。这是多么辛辣的讽刺!
到了这时候,贾家大概真的是日薄西山了,连卖女儿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。
曾几何时,贾家银子多到用不着,存在了江南甄家,一存就是五万两。贾蔷去姑苏采买戏子教习,直接去甄家先支三万两银子,剩下二万先存着,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时候再使。
建造大观园,银子花得跟淌水似的,有人说是二百万两银子,也有人说是三百万两银子。不管是多少银子,最终这些银子都将归于无,到头来只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
五
除上述所说之外,《红楼梦》中关于银子的事提到过无数回。
从最少的开始,给下人几文钱打酒去,宝钗派人给黛玉送燕窝,黛玉让紫鹃给了对方一包碎银子打点婆子,府里最低等的打工者月银是五百钱,王夫人等一个月的零花钱是二十两银子。
宝玉过生日,怡红院里的丫头凑分子给他私下过,袭人笑道:你放心,我和晴雯,麝月,秋纹四个人,每人五钱银子, 共是二两。芳宫,碧痕,小燕,四儿四个人,每人三钱银子,他们有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。宝玉说连小丫头也出钱?晴雯说管他呢,哪怕是偷的,也是一份心意。在晴雯眼里,心意哪里是钱可以衡量的。
贾琏置了外宅,给尤二姐一个月的用度是五两银子,说明五两银子还蛮够花的,家里有尤老娘、尤三姐,还有两个下人。
刘姥姥得了凤姐二十两银子,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瑞家的孩子买果子吃,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?
让张华退了尤二姐的婚,给了他二十两银子。一个男人没底气没骨气的时候,二十两银子可以把未婚妻给退了。人家张金哥和未婚夫面对更多的银子的时候仍旧选择了舍身而去,共赴黄泉。两对人放在一起一对比,高下立见。
六
贾瑞垂涎凤姐,结果人没上手,白白让贾蓉和贾蔷每人各讹了五十两银子的欠契。幸亏后来贾瑞死了,不然这一百两银子大概就要把他难死,时时有把柄抓在蓉、蔷二位手里。
贾芸想给凤姐送个礼,囊中羞涩之际醉金刚倪二送上了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,解了他的燃眉之急。后来贾芸得了管理园中苗木的差,一下子支了二百两银子,还了倪二的借银,买苗木花了五十两银子,其他都交给他母亲收着了。
秦可卿的弟弟秦钟要进贾氏学堂读书,一家人东拼西凑给老师贾代儒凑了二十四两银子的见贽礼。不知道为什么常收见贽礼的贾代儒老师还那么穷酸。
金钏儿跳井,王夫人赏了金家五十两银子,算是封口费。大观园开诗社,李纨带头,让王熙凤从公中出了五十两银子。同样是五十两银银子,一边是玩乐消遣的钱,一边是一条命钱。
贾雨村进京赶考,甄士隐送了他五十两银子的盘缠。贾雨村高中升官,来讨甄家丫头娇杏,封了二两银子给甄士隐的老丈人封肃,贾雨村的小器和没见过世面再次突显。
金荣要贾氏学堂里跟薛蟠相好,薛大爷这二年不给不给,也给了七八十两银子,以至于金荣的母亲劝儿子要在那里好好呆着。
七
马道魇魔法,得了赵姨娘五百两银子的欠契。以赵姨娘每月二两月银的零花钱,她大概一辈子也凑不齐五百两银子。但是,在马道婆的唆使下,她急切地想咒死凤姐和宝玉,然后让贾环名正言顺的继承遗产,到时候贾家的家产都归她了。一场春秋大梦做得美美的。
秦可卿去世,贾珍要为她寻一副好棺木,薛家店里正好有一副。贾珍问价值几何,薛蟠说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没处买,什么价不价的,赏几个工钱就是了。
为了秦可卿出殡仪式好看,贾珍又花了1200两银子找掌管内相戴权为贾蓉捐了一个五品龙禁尉的官衔。
宫里的太监上贾家要钱,一开口少则二百两银子,多则上千两银子。王熙凤随时要备着钱以备不时之需。到后来日子越来越捉襟见肘,只好假装拿首饰去典当换了银子来。贾家有贵妃在宫里,太监得罪不起
贾母过生日,贾琏让鸳鸯把贾母的贵重物品偷偷拿出来当,当了一千两银子,先被邢夫人讹去二百两。邢夫人的吝啬贪财展露无疑。自己的侄女儿邢岫烟一个月二两的月银,她让岫烟拿一两出来给她父母,邢夫人自己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银却没有见她动过,也不知道邢夫人这么多年只出不进究竟攒下多少钱,最后家一抄,啥都不剩下。
只懂得聚财不懂得散财,最后那财终究不会属于你。所以《红楼梦》的续书者在后四十回写下了“散余资贾母明大义,复世职政老沐天恩”,虽然这样的结局有悖书之本意,却符合做人的原则。
只不过到了这个时,无论贾母如何深明大义,终究挽不回忽啦啦将倾的大厦,最终只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
关键词: 红楼梦中看红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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